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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动身(1 / 1)

黄泥路边的酒铺,病恹恹的旗招子,风吹一阵,飘动几下。

皓腕凝霜雪的垆边人,沽酒美妇面容何等凄凄惨惨戚戚,“郑先生,能否给句敞亮话,到底意欲何为啊?”

那个脸色惨白的木讷少年,站在柜台那边,轻轻拨弄着沾满油渍的算盘,开口讥笑道:“有什么难猜的,连绶臣都给他当狗了,不外乎招兵买马,暗中蓄力,才好逐鹿天下,要我看啊,他郑居中明摆着是要着手准备将一座蛮荒天下炼成白帝城。在浩然天下行魔道,又能邪乎到哪里去,礼圣还没死呢。在我们蛮荒,只要他够强,境界够高,谁管他是儒生道士秃驴。”

绶臣很好认,这位飞升境剑修的容貌装束都很鲜明。

身穿一件名为“束蕉炼”的翠绿法袍。

背剑匣,里边装有六把长剑,不是仙兵就是半仙兵。

绶臣端起酒碗,抿了口酒水,笑道:“秋云,就凭你那几样护身手段,说话还是要小心点。”

萧愻仰头闷了一碗酒水,喝了酒,心情就好,心情好,她的杀心就轻了。骂绶臣咋了,挺好。

美妇人当然不敢拿兑水的假酒款待这几位,从角落拎出两坛老酒,还想要施展袖里乾坤的手段,取出几只仿酒泉杯的酒具,郑居中却是笑着说不用,常用的白碗就行。

妇人笑容尴尬,只得照做,心中却是担心,这尊将蛮荒当自家花园闲逛的魔头,托月山,金翠城,神出鬼没,他哪里去不得?就怕对方翻脸不认人,摔了碗,就要了她的命。在儒家管事的浩然天下当魔头,不跟在蛮荒当个道德圣人一般难??

哪怕是那位蛮荒文海,曾是儒家读书人出身,到了蛮荒天下,不也是入乡随俗?那么多的伏笔和铺垫,不是行事比蛮荒还蛮荒?

被绶臣喊出“秋云”,既然被揭穿了真实身份,言辞刻薄的少年也就不再藏掖,抖了抖肩头,荡漾起金光流溢如水,旧衣裳旧面皮一并簌簌而落,就像是字面意思的洗心革面,他恢复了真实的人貌,是那白衣胜雪的少年身段,脸上覆有一张远古大巫遗物的雪白面具。

两只极长的袖子几乎垂在地上,腰间悬有一柄狭刀,名为“帝姬”,此物更是大有来历,与陈隐官的那把“斩勘”,都属于古天庭铸造的神兵。

远古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麾下有“四官”分别职掌刑罚,其中夏官缙云负责执

掌斩龙台,而秋官白云职掌雷池,负责贬谪神灵至人间。化名“秋云”的少年,便是这尊神灵的转身。

秋云伸手按住刀柄,虽然见不着面容,旁人却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此刻五官的灵动,眼神的炙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狂躁的道气。

他伸出手指一敲鬓角,面具消散,当得起俊美少年的说法,他狞笑道:“好好的王座不当,偏要摇尾乞怜,苟延残喘,给人当一条走狗??绶臣啊绶臣,你真是把剑修,周密一脉道统,蛮荒大妖的脸都给丢尽了。”

文海周密首徒,蛮荒新王座大妖之一,竟然这么快就被一个外乡修士给收服了?

他是郑居中又如何,你不也是绶臣?!

除了绶臣,还有流白,甲申帐出身的周清高,呵,秋云都要误会郑居中是周密的人间化身了。

萧愻就不去说她了,她脑子拎不清的。

周清高在认真思考一事。

郑居中笑着摇头,“天干十人,他比较特殊,暂时不能替换。”

秋云讥笑道:“人?!老子是妖族!”

周清高笑道:“为何过河拆桥。”

秋云转头,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

周清高视而不见,说道:“绶臣师兄,不要总想着杀人平事,杀不完的。不能杀己者不能斩人。”

绶臣笑道:“这么喜欢讲道理,以后创建一座书院好了。”

周清高说道:“我当个副山长就行。”

言外之意,他心中早就有了山长人选。

萧愻抬起酒碗,又跟那妇人要了一碗酒水,还是一口饮尽,她吧唧嘴,说道:“我就奇怪了,陈平安在你身上下降头啦?还是被醉酒的月老牵了红线,让你这么仰慕他??我且问你,如果陈平安亲自邀请你去宝瓶洲,当个官,你当还是不当?”

周清高认真想了想,“我会纠结万分,最终婉拒吧。”

萧愻摇摇头,这崽子脑子定然有病。

她转头望向那位肥硕丰满的美妇人,拿着酒壶随侍一旁,这会儿倒是晓得把自己包裹严实了,

因为离着近,萧得转动脖子,才能从侧面瞧见金丹的那张面孔,这可把萧愻腻歪坏了,便一巴掌将那高耸双峰打烂,弄虚作假的幻象罢了……

不曾想美妇满脸痛苦神色,胸脯已经血肉模糊,她仍是不忘将那酒壶丢在桌上,转过身去,她耳边多出以红线系挂的一粒金色珠子,胸口血肉生长迅速,她再手指并拢,好似捻起一物,轻轻一抖,往身上一覆,便有一件法袍穿戴在身,遮掩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萧愻神色尴尬,打哈哈道:“对不住,没有掌握好力道,只是嫌天热,想要抬手扇风来的。”

若是真想收拾她,让她吃点苦头,萧愻也就不会如此含蓄,有辱人的嫌疑了,直接让她脑袋开花便是。昔年在剑气长城也好,后来在浩然两洲战场也罢,她杀蛮荒妖族杀浩然修士,都杀了极多,唯独不做一事,就是“虐杀”。

既然是不小心,萧愻也肯与“妇人”道个歉。

金丹脸色微白,强颜欢笑道:“些许皮肉之伤,无碍。隐官不必介怀。”

萧愻晃了晃酒碗,“我早就不是隐官了,而且陈平安当隐官当得比我好太多了。”

她继续问道:“金丹,你跟元婴和窈窕关系都不错,能不能说服他们入伙?跟我们一起混??”

金丹面有难色,老老实实回答道:“平时确实关系不错,但是这种事上,我连秋云都无法说服,如何说服元婴和窈窕。”

萧愻叹了口气,“那就没法子了,只好先骗来,再都宰了。回头让秋云给你们几个上坟烧纸。”

金丹道心巨震,秋云以心声与她说道:“放心,我不会独活。”

金丹却是以心声说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秋云摇摇头,“我们是道侣,说好了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死。”

金丹面容凄然,竟是有些舍不得死了。

周清高翻转手腕,多出了一只酒盏和几碟冷菜,一趟浩然桐叶洲之行,沾染了好些附庸风雅的臭毛病,比如喝酒必须有几样下酒菜的习惯,也开始讲究起器物精洁了,他微笑道:

“金丹,秋云,你们既不要低估了蛮荒天干的分量,也不要高估了自己。”

“谁都不要吓唬谁,没必要。秋云,金丹。”

郑居中与少年和妇人招手,笑道:“都坐下聊。”

秋云和金丹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与那位凶名在外的郑魔头面对面。

一位青年剑修,从那座崖刻大山中走出,很快来到酒铺这边。

剑修竹箧,这位刘叉的唯一嫡传弟子,还是背着那只剑架,跟孔雀开屏似的,比绶臣更好认。

早年在甲申帐,竹箧跟那会儿还没有姓氏的木屐关系不错。

竹箧问道:“郑先生,当真如周清高如说,我能够见着师父一面?

郑居中说道:“三十年之内,劝你能见都别见。在那之后,就有机会随便见。]

竹箧点点头。有这个答案就足够了。

他坐在周清高身边,对面就是师兄妹的绶臣和流白。

萧愻单独坐一桌,去柜台翻找出仅剩几坛没有兑水的老酒,摇头晃脑,她是真爱喝酒。

金丹直截了当问道:“郑先生,跟了你,有什么好处?”

郑居中笑道:“没有坏处。”

金丹心领神会,嫣然一笑。身边秋云犹然

不肯低头示弱,要他学绶臣这般伏低做小的作态,心里总是不痛快。

郑居中开门见山道:“你们这拨蛮荒天干,就像兵家必争之地,谁都想要拉拢,但是他们,不管是已经十四境的离垢、王尤物,还是新补缺王座的几位,并不知道如何真正使用你们。我拉拢你们,不是要你们作奴作仆,而是成为同道中人。?

说到这里,郑居中笑道:“主人?开了个好头。

绶臣笑道:“故意为之,否则如今见着金丹、秋云这双道侣的本心。

郑居中微笑道:“需要吗?”

绶臣认错道:“是我画蛇添足了。”

郑居中说了句在座所有人都听不明白的话语,“妙在蛇足。

郑居中继续说道:“像金丹和秋云这样的,如果不愿意跟随我一起启程是最好,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喝过酒,就要继续赶路。经此一别,你们不管是留在此地,还是拣选一处隐蔽的山水道场,放心修行便是,天下形势变化,都与你们无关了。前提是你们得躲好,不被轻易寻见。

“将来若有修道路上的疑难,也可以找我或是绶臣他们询问求解。”

“如果遇到难关,仇杀也好,横祸也罢,寻我们避难,就免了,不收。只会将你们折价卖他们,不管是已经十四境的离垢、王尤物,还是新补缺王座的几位,并不知道如何真正使用你们。我拉拢你们,不是要你们作奴作仆,而是成为同道中人。?

说到这里,郑居中笑道:“主人?开了个好头。

绶臣笑道:“故意为之,否则如今见着金丹、秋云这双道侣的本心。

郑居中微笑道:“需要吗?”

绶臣认错道:“是我画蛇添足了。”

郑居中说了句在座所有人都听不明白的话

语,“妙在蛇足。

郑居中继续说道:“像金丹和秋云这样

的,如果不愿意跟随我一起启程是最好,不愿

意就算了,我们喝过酒,就要继续赶路。经此

一别,你们不管是留在此地,还是拣选一处隐

蔽的山水道场,放心修行便是,天下形势变

化,都与你们无关了。前提是你们得躲好,不

被轻易寻见。

“将来若有修道路上的疑难,也可以找我

或是绶臣他们询问求解。”

“如果遇到难关,仇杀也好,横祸也罢,

寻我们避难,就免了,不收。只会将你们折价

卖了。”

“得手一时之自由,总要有为这份自由付

了。”

“得手一时之自由,总要有为这份自由付出的代价。只因为差了一口气就导致功亏一篑

的天下大小事,何曾少了?我郑居中给过你们

一次机会,你们自己不接受,我愿意尊重你们

的选择,但是你们也别得寸进尺,误会什

么。

“此外,你们必须跟我保证一事,新旧王

座大妖寻见、笼络了你们,不管是什么手段,

如果被我获悉,你们点头了。我自会找你们算

“放心,蛮荒还是妖族的蛮荒,我郑居中

不过是借此行道而已。’

“诸位听仔细了,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重点。’

郑居中微笑道:“我一直不太喜欢所谓的

言有尽意无穷,过于模糊了,语言和文字造就

出了太多的歧路。这句话,是题外话。

在座的,都是足够聪明、并且可以更聪明

的年轻人,所以郑居中是有些谈兴的。

隔壁桌的萧逐转过头,咧嘴笑道:“你们

想不到了吧,在蛮荒立教称祖,郑居中负责立

教,称祖的,却是我!”

秋云没好气道:“本来我已经快被郑居中

说服了,被你这么一说,真是倒胃口。”

萧哈哈大笑,指了指秋云的脑袋,“钻

道侣的裙底次数多了吧,说话真好听。”

秋云黑着脸,金丹神色尴尬,饶是周清高

都有些没耳听,流白更是不自在。

萧慈好奇问道:“对了,郑先生,咱们这

个教派叫啥名字?”

郑居中笑道:“这是个天大问题,不着

急,容我再想一想。”

收拢全部的蛮荒“天干”修士,只是他帮

助萧在蛮荒立教称祖的众多环节之一。

除此之外,白泽是一定要跻身十五境的。

正因为白泽的心肠足够软弱,才正合适。

在郑居中看来,理由很简单,蛮荒不可过

强,也不可过弱。强了,浩然损兵折将严重,

不小心就要风水轮流转,再被激起了凶性的蛮

荒杀回浩然。弱了,轻易而举被占据天下,就

浩然修士的心性手段和处世经验,在蛮荒的作

为,肯定只会比妖族更“妖族”,岂不是蛮荒

变浩然,浩然变蛮荒?

自然,绝大多数的新王座大妖们,都在提

升自身道力之余,各自忙碌圈地。

能够抓紧合道是最好,如果暂时无此机

缘,就尽可能寻些牢靠的盟友,占据城池巨

镇,将神仙钱和天材地宝折算成战场实力。

宝瓶洲一役,教会了蛮荒一个鲜血淋漓的

极其务实的道理,单凭两三顶尖战力,联袂游

历,横行霸道,肆意撕裂人间山河不难,但是

打天下和守天下就休想了。等到浩然大举反攻

蛮荒,这些曾经在浩然诸州大杀四方的大妖,

随着浩然兵马的不断南下,新旧王座大妖们也

怕被一个接一个的秋后算账,总会算到它们头

上。

郑居中问道:“你们觉得为何周密会钦定

斐然作为蛮荒共主?”

金丹试探性说道:“斐然资质足够好?足

够年轻?”

秋云摇头说道:“只是因为周密觉得他一

定可以重返人间,需要斐然帮忙打理天下一段

时日而已,斐然无功无过就足够了。”

流白点点头。

秋云笑眯眯望向流白,流白立即皱眉,秋

云这厮一张嘴巴是真的臭。

竹箧知道流白跟秋云相互看不顺眼的缘

由,秋云说话,确实特别喜欢戳流白的心窝

子。

比如秋云曾经给出过一个极为恶毒的说

法,将流白说成是隐官大人的不记名道侣。

这位与流白、子午梦同为蛮荒天干修士的

白袍少年,盯着一直沉默寡言的流白,他貌似

很是满心欢喜道:“流白姐姐,人生何处不相

逢,这次倒是不像以往那般姗姗来迟,喜欢压

轴出场呢。”

上次他们围杀青秘,流白就是最后一个到

场。

流白置若罔闻,其余九位天干修士当中,

流白最为憎恶此人,永远嬉皮笑脸,油腔滑

调,做起事情却是心狠手辣,毫无道人心性可

言,委实惹人厌烦。

剑修流白,她既是周密亲传之一,更是周

密故意搁放在人间的“留白”。

流白身上的那件法袍“鱼尾洞天”,可是

当之无愧的至宝,被誉为一处“金仙上升

地”,传闻元婴境修士穿在身上,就能够无视

心魔,躲开天劫,顺顺利利跻身上五境。谁不

垂涎,谁不眼红?

所以已经有一头新王座大妖放出话来,

“法袍,我要,她这个人,我也要!”

秋云笑道:“亏得跟了郑居中,不然光靠

师兄师弟、两位飞升境,他们再能打,总不能

一辈子顾你周全。”

流白只是默不作声。

金丹问了个关键问题,“潋滟是我们蛮荒

天干的大阵枢纽所在,是不是可以说,谁找到

了她,就等于可以找到我们全部?谁想要获得

整个的蛮荒天干,就一定绕不过潋滟?”

周清高点头道:“所以说找你们聊几句只

是顺路,接下来要见的潋滟才是关键。”

秋云疑惑道:“究其根本,既然你们还是

想要将蛮荒天干抓在手里,只有我和潋滟是不

可或缺的,短期间内注定找不到替补,如果你

们成功笼络了潋滟,那我该如何自处?郑居中

方才为何还肯放过我跟金丹,是故意说些蛊惑

人心的漂亮话?!”

绶臣说道:“只要把潋滟做掉,你就跟着

一起没用了,我们就可以重新打造崭新的蛮荒

天干。”

周清高笑道:“简而言之,只要秋云选择

自由,潋滟就不用作任何选择了,她必死无

疑。”

金丹脸色剧变,秋云也是满脸纠结,只因

为金丹与潋滟是极好的闺阁密友,曾经一起游

历蛮荒,患难与共,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他们

打算潦草举办一场结为道侣的喜宴,就只邀请

潋滟一位。他娘的,这就是郑居中所谓的“一

时自由之代价”,“每句话都是重点”?狗日

的,说好的不认可“言有尽而意无穷”?

“如果金丹不曾提及此事,秋云不曾追

问,你们也就不必如此为难了。”

周清高笑着拈出古句,“或问寂寥空山,

何堪久居?总是多情花鸟,不肯放人。我们总

不能大煞风景,白白喝了几壶好酒,才要惊醒

一双戏水鸳鸯的情禅。”

曾经有过一场秘不示人的狭路相逢,至今

两座天下都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对峙双方,除

了野修青秘和某位自称崩了真君的家伙,其余

十九人,都是两座天下最出彩的年轻一辈。流

白他们最早的任务,是听从新任天下共主斐然

的调令,负责截杀那位跟随阿良一起深入蛮荒

腹地的飞升境,皑皑洲野修冯雪涛。

如果不是曹慈这拨“同龄人”从中作梗,

那位飞升境野修的脑袋就该留在蛮荒了,如今

冯雪涛在桐叶洲山上“有口皆碑”,放弃野修

身份,转为担任玉圭宗供奉,再被崔东山三言

两语的激将法,有了一颗志在合道之心……也

就都无从谈起了。

“野修?如何才算最牛气的野修,晓得么

你?是成功合道,是一举成为十四境的山泽野

修!”

哪位野修听了这种迷魂汤,不动心?

刘老成不就是被刘蜕诱惑以“证道飞

升”,给骗去了流霞洲的白瓷洞天?

何况冯雪涛还是位飞升境停滞多年的野

修,尤其是跟随阿良走了一趟蛮荒之后,被一

众大妖围困,阿良让他先行撤离的理由,竟然

是怕误伤了他……

先是在中土文庙被左右递剑,砍得毫无还

手之力,跟随阿良在蛮荒见过了不一样的风

光,再有曹慈那拨年轻人义无反顾的驰援,舍

生忘死,救他脱困。

所以崔东山的迷魂汤,其实只是帮助冯雪

涛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老子必须

合道!

当然,冯雪涛相信崔东山能够帮上大忙,

这件事也很重要,否则跟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早就坠了心气的冯雪涛,实在是很难一鼓作

气。越是道心坚韧之辈,撞墙碰壁次数越多,

越晓得求道之艰难、打破瓶颈之困苦,龙泉剑

宗的徐小桥亦然。

一场好似两座天下比拼年轻一辈底蕴的

“捉对厮杀”,蛮荒天下,就是周密打造的蛮

荒天干,分别是竹箧,流白,秋云,鱼素,窈

窕,子午梦,金丹,元婴,玉璞,潋滟。

浩然天下那边,则有大端王朝的曹慈,郑

居中首徒傅噤、小弟子顾璨,亚圣一脉的元

雱,玄密王朝的女子武夫郁狷夫,竹海洞天纯

青,龙虎山天师府赵摇光,僧人须弥,儒生许

白。

这座不起眼的路边酒铺,此刻已经聚集了

流白,金丹,秋云,竹箧,蛮荒天干里边的四

位。

将近半数了。

郑居中伸手接过周清高递过来的一双青竹

筷子,从酒碗中蘸了蘸酒水,在桌上点了点。

“周密并没有动你们蛮荒的根本,这是对

的,他想要速战速决占据浩然三洲之地,进而破宝瓶,吞流霞,迫使重钱财不重道义的皑皑

洲主动投降,故意以南婆娑洲作诱饵,将北俱

芦洲作为用以反复练兵的演武地,最终对中士

神洲形成包围态势,也是对的。”

“在这期间,打烂扶摇洲,比起预期慢了

将近两月光阴,所以有了周密精心设伏围杀白

也一役。倒是桐叶洲,比预料快了差不多三个

月,这一快,就出了大问题,对于连桐叶洲本

土修士都瞧不上眼的宝瓶洲,就更加掉以轻心

了,这种不该有的心态,不是各大军帐主帅说

几句话,开几场议事,就能摆平。”

秋云点点头,“大骊临时藩邸所在的老龙

城,竟然整座城池都炸了,殃及数千里之地,

让好不容易才登岸的数座军帐元气大伤,伤的

不止是兵力,还有士气。扶摇洲那边打得也惨

烈,但是哪有宝瓶洲这么……变态。再加上之

后的南岳梓桐山脚那场大战,一个姓苏的武将

战死,我们接连两场吃了大亏的战役打下来,

就很要命了。”

周清高说道:“大骊巡狩使苏高山。”

他端碗喝酒,一手轻轻拍打桌面,“折柳

处离别痛饮,宜铁板琵琶歌咏之,壮其神也。

明月高楼醉英雄宜加旗帜,助其烈也。”

蛮荒家乡一定也有类似的倜傥豪杰和风流

举措,可惜始终没有这样的浩然文字。

蛮荒妖族,见过了剑气长城那条浩浩荡荡的剑光长河。

在那梓桐山外的广袤平原之上,大骊百万

边军结阵,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雪白

一片。

那是用无数神仙钱堆积出来的军容,一副

副骑卒战马皆披挂在身的山上符箓甲胄,无数

的墨家器械,犹有数以千计的大量随军修士置

身其中,或压阵或掠阵。而他们的背后,就是

那座全靠人力堆积而成的巍巍南岳,朝南的一

山之上,尽是密集攒簇的森森光亮。

方圆千里之地的战场,早已皆被大骊王朝

炼化为兵家道场,隐藏在地下的一座座大阵,

层累而起如叠土。

蛮荒妖族确实不敢相信,也无法想象,竟

有一支兵马能够在山下,与蛮荒妖族展开对

攻!

有好事者大略统计过,大骊方面在这场战

役当中,修道者施展过的术法神通,类似道家

的撒豆成兵、黄巾力士和请神降真,佛门龙象

加持的金身等等,种类多达两千多种。

秋云好奇问道:“周密与托月山老祖真有

那‘三策’之约?”

周清高点头道:“确有其事。”

当年周密登上托月山谈论天下形势,有三

策,其中蛮荒天下的上策,就是文海周密下

策。

打了江山总要有坐江山的人选,除了按照

事先谈好的好处,与那些旧王座坐地分赃,周

密还有两个负责打理浩然诸州的人选,一个是

对礼圣学问极为推崇的斐然,再一个就是首徒

绶臣。

一文一武,重新界定浩然规矩。

被迫现出真容的金丹,秀美脸庞被那粒金

色珠子的柔和光彩,照耀得一张脸愈发明暗分

明,

若是细看,她两边脸的眉眼、都是有差异

的,单看半张脸庞,或是烟视媚行的豪放女,

或是贤淑端庄的仕女闺秀。这就是典型相书上

所载的一脸双相。

金丹望向刻有榜书道文的山壁那边,她的

眼神里充满缅怀之意。

毕竟蛮荒天干是周密亲手缔造,故而十位

修士,几乎都得到了一笔来自周密的神道馈

赠。

对于周密的功亏一篑,身死道消于人间,

只说秋云他们几个,都是极为失落的,不得不

承认,他们跟周密见到第一面起,周密就是他

们最大的传道人和护道人。

就像子午梦,即便她胆大包天,窃取了那

条曳落河最重要支流之一的无定河,也没什么后果。

同样的,道号和化名皆是“玉璞”的那个

家伙,下山之时,他竟然从玉符宫祖师堂的供

桌上,偷了那只绣有金字古篆的“符山箓海”

宝袋,此物可是玉符宫开山祖师昔年行走蛮荒

的依仗,是每一代宫主的当家信物,玉璞说偷

就偷了,玉符宫事后同样没有追究。

玉璞正是炼了此物,得以返老还童,从形

神腐朽的迟暮老者形态,变成总角岁数的孩童

模样。

他们多多少少都与周密有过接触,得到过

这头通天老狐的修行指点。

原来道理可以这么讲,道法可以如此修,

与蛮荒文海相处,他何等儒雅温和,从容不

迫。

周密确实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

金丹喃喃道:“浩然天下那边,有句诗词

是怎么说来着?”

周清高闻弦知雅意,只是不知为何,没有

将其吟诵出来。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

去也,天上人间。

郑居中倒是想到了浩然那边的一些人物,

例如北俱芦洲的白裳,雨龙宗的刘昼,流霞洲

的蜀南鸢,宝瓶洲合欢山的赵浮阳,桐叶洲金顶观的杜含灵,还有几位与他们才智手段相

比、身份声誉依旧晦暗不显的浩然修士,其实

都是极有潜力的可造之材,他们道龄有长短,

境界有高低,身份性情皆不同,但是他们都有

一个共同点,总是欠缺了一口气。

就像郑居中评价绶臣的那句话,“可惜你

们总是棋差一着。”

外界可能并不清楚,绶臣的首徒身份,是

他自己当年主动找到周密得来的,并非流白这

些师妹师弟,是文海周密挑挑拣拣,选出的亲

传。绶臣很早就清楚“人力终有穷尽时”的道

理,不懂得尽可能与天地借势,与旁人借力,

就会将登山之路走得越来越窄。要走独木桥,

岂止是合道一事而已。

即便如此,郑居中依旧对他评价不高。

绶臣便追问何谓“棋差一着”,郑居中说

你们这类人物“只会用力,不肯用心。”

绶臣再问“如何用心”,郑居中答以“剑

修能人我皆斩两无误,道人能在一境即合道散

道。”

当时流白听得一头雾水,绶臣却是言下有

悟,这一路都在悉心揣摩此等用心之真意。

郑居中说道:“我不怕你们所有人都变得

更强,修道路上各有机缘,勇猛精进,迅速登

顶。”

周清高说道:“郑先生只怕举目四望,人

间已然无敌手。”

郑居中一笑置之。

绶臣突然笑道:“他们是心有灵犀还是怎

的,一个个不请自来,倒是省了我们好些脚

力。”

原来是道路上,约好似的,来了几道熟悉

的身影。

为首的,是个身材雄伟的男子,他头戴一

顶古怪道冠,瓜棱样式,白釉质地。

男子面有黄金色泽,他腰间别着一对小巧

的青铜斧、黄玉钺。

他名为元婴,独自走在最前边,有一夫当

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身后两位女修,是一对兄妹。

肩挑竹竿、尾端悬挂一只葫芦的,叫鱼

素。周密传道一向讲究因材施教,鱼素所学驳

杂,是学那浩然的柳七。

身边那个身材消瘦的女子,叫窈窕,她背

着一张极为夸张的巨弓,极为擅长远攻偷袭,

不过她真正的杀手锏,却是袖里的那把匕首。

她跟秋云都是一样的路数,既是修士也是武

夫。

一个腰悬布袋的稚童,他名为玉璞。

作为玉符宫嫡传,符箓一道的炼师,跟剑

修是最为惺惺相惜的,理由很简单,都缺钱,

实在是太缺钱了。

可惜老祖师不但嫌弃他心性不好,竟然还

要忧心他资质太好,也就怨不得他盗宝下山

了。

他一直盯着前边女子的背影,每当窈窕袖

子微动,他便识趣从她腰肢或是腚上移开视

线。

走在这支队伍最后边的,正是蛮荒天干的

主心骨,女修潋滟。

她身高丈余,娇艳宫妆,裙摆拖曳在地。

若是她身边再多出几位侍女,真有母仪天下的

风范了。

他们当年奉命前去围剿青秘,就是取头颅

去的。

即便被姜尚真和那拨浩然年轻人搅和了好

事,双方也是打得险象环生,最终还是依靠曹

慈险胜,当然顾璨的那把槐叶也起到了极为重

要的作用。

由此可见,蛮荒天干整体实力之可观。

即便有武夫周海镜补缺,大骊地支一脉,

如今真实杀力也不过是介于强飞升和弱飞升之

间。

这就是崔翻检一洲与周密网罗天下的差别,相较之下,确有几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

无奈。

秋云笑道:“连潋滟姐姐都已经到场,那

就只差春宵道友了?”

那位子午梦的本命飞剑,是古琴形制,名

为“京观”。

即便是在蛮荒天干,她也是个极为凶悍的

存在。

秋云心中最早的道侣人选,其实是这个道

号春宵的子午梦,不过这种选择,完全与情爱

无关。

随意瞥了那边一眼,周清高不觉奇怪,夹

了一筷子自己亲手腌制的雪里蕻,细细嚼着,

说道:“多半是精通卜算的潋滟神识敏锐,早

早察觉到了杀机,必须行此自救之举。与其被

我们找上门去打杀了她,还不如自投罗网,寻

求一线生机。”

金丹笑道:“潋滟姐姐,一向对郑先生倾

心仰慕,由衷视为与文海周密同等的‘三千年

一出’的豪杰。只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

郎,她也不敢擅自去浩然投靠白帝城,毕竟投

注在她身上的视线,要比我们九个加在一起都

要多。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需要跟斐然报备、

被晷刻监视的。”

来到酒铺这边,潋滟施了个万福,“见过

郑先生。”

郑居中说道:“提条件。”

潋滟毫不犹豫说道:“我想要替换掉两

个,让金丹退出天干,再杀掉最为废物的玉

璞,有劳郑先生换两位补缺。”

金丹大为讶异。

那玉璞更是当场傻眼,赶忙解释道:“我

只是擅长藏私,不是什么废物!论真实战力,

我必然在前五之列!”

潋滟淡然道:“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绶臣与周清高相视一笑。

流白幽幽叹息一声,果然都在郑先生的预

料之中。

金丹神采奕奕,微笑道:“我也不必退出

了,潋滟姐姐,我愿意跟秋云,还有你们并肩

作战,一起登顶蛮荒。”

流白低头抿了一口酒水,又被猜中了。

玉璞只得与那郑居中说道:“郑城主,我

的行事风格,也算是货真价实的魔道中人

啊。”

郑居中朝他端起酒碗,笑道:“好说。”

周清高笑道:“玉璞,你连正道都搞不清

楚,何谈魔道中人。你要是有什么独到见解,

我可以帮你与郑先生求个情。”

玉璞犹不甘心,作势要争辩几句,只是虚

晃一枪,身形已经瞬间消逝不见,这次是真的

不敢藏私了,缩地法,伸手掬的是光阴流水,

化作一艘缥缈渡船,带他溯源一段,逆流而

上……与此同时,更是手段神通迭出,一拍腰

间符箓宝袋,如有青黄两色的万千鸟雀振翅高

飞,遮天蔽日,竟是衔接青天黄土,自成天

地,凭此遮掩气息,欲想遁入一处世外的桃花

源道场。

任他手段再多,只是被一条如龙脉蜿蜒而

至的凌厉剑光给斩成两截,当场分尸。

潋滟嘴唇微动,言出法随,已经将其除

名。

绶臣收剑归鞘,再伸手一探,从光阴漩涡

当中捡取了那只符箓袋子,丢给负责补缺的周

清高。

周清高伸手指了指,说道:“潋滟,将那

子午梦也一并除名,暂时由我们这位龙伯道友

补上。”

众人此刻才意识到萧酒桌那边,一个端

碗却不肯上桌喝酒的修士,这会儿蹲在地上,

就是道号龙伯的那位?

周清高解释道:“龙伯道友虽然现在还只

是金丹境,但是道力不弱,肉眼可见的前途无

量,放心,绝不会拖我们后腿的。”

那家伙背对着众人端着酒碗,缩了缩脖子,很想说一句,我不配,当不起。

萧满脸讥讽,“龙伯道友,你胆子这么

小,境界这么低,怎么有脸跟在郑先生身边

?”

的?

柴伯符一颗道心,早已磨砺得坚若磐石,

轻声嘀咕道:“靠脸皮厚,还能如何。”

否则总不能说我命好吧。

周清高倒也没有故意讽刺这位龙伯道友,

只因为当下柴伯符的金丹境,很扎实,极有底

蕴。

分为三桌,暂作休歇,各自喝酒。当然还

有个柴伯符,依旧不肯上桌喝酒。

秋云伸了个懒腰,笑道:“要我说,隐官

大人还是私心重了点,不够事功极致,只是那

山巅境的婆姨补缺地支一脉,哪里比得上让他

的首徒补缺来得立竿见影?”

窈窕也看不惯秋云总拿陈平安说事,她便

与个死人借用一句,还是原封不动的那句老

话,“有本事当着隐官的面说这种话。”

秋云愁眉不展,“以前不敢当面造次,现

在就更不敢啦。呵,隐官若是在此现身,我就

纳头便拜,带艺投师!”

也不是他吃饱了撑着跟那隐官不对付,要

知道他的师兄,正是那个在那剑气长城战场,

死在年轻隐官手上的侯夔门。

也行吧,他都不用与师兄继续勾心斗角,

就不费半点功夫,白得了一整套名为“剑笼”

的远古重宝。一副鲜红色的锁子甲,内壁篆刻

有两百篇上乘道诀,一顶紫金冠,两根长尾雉

长翎,俱是远古大妖遗物或是真身遗蜕炼化而

成。

潋滟却是望向那条空荡荡的道路,别有心

思。

不敢道上见郑。

也怕道旁遇邹子。

就是不知如今邹子何在?

柴伯符最无所事事,喝着酒,抬头瞧了瞧

那旗招子。

咱们喝的,敬酒罚酒?假酒真酒?醇酒毒

酒?

萧慈盘腿坐在长凳上,觉得这顿酒没白

喝,她已经想出了好几个极霸道的好名字。

郑居中神色恬淡道:“人也好,妖也罢,

志在长生也好,志在苍生也罢,总是修道之

士,上了山,就是仙凡有别,既然有了云泥悬

殊的仙凡有别,当有‘终有一日,要教这世界

围绕我而转’的野心。”

“在座各位,登顶途中,不管与谁起了大

道之争,再见郑居中之流的敌手,能不能道心

坚定,与之当面笑言一句,‘你郑居中算个什么东西?’诸位,昨日不敢,明天敢吗?”

绶臣闻言笑道:“明天后天怎样不好说,

反正今天现在不敢。”

潋滟他们沉默片刻,哄然大笑,各自满饮

一碗酒水。

起风了,风中的旗招子猎猎作响。

蛮荒天下的荒原上开着无数的野花。

郑居中放下酒碗,将其倒扣在桌上,站起

身,微笑道:“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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